2010年4月14日22時,山東天達生物制藥有限公司董事長張世家突然病逝。4月15日,世家追掉會在高密舉行,我因事未能參加。這天夜里,我寫了這篇短文,與世家話別。寫完,大哭不止。
世家兄弟,你走得太早、太突然了,走得讓人心慌!
我有大半年沒見到你了。春節,我給你發了一條短信。正月初九,我給你打了一個電話,問你身體怎么樣,問你的企業怎么樣。你說企業很好,身體不好,年前病了,醫生說是心肺功能衰竭。我急了,說企業不好搞就不搞了,關了它吧!身體要緊!悠悠萬事,唯此為大!我的話你是聽了的呀,說不搞了不搞了,身體要緊!還說等你養好了身體,要請我去你老家,在你家的老宅子里住上一個月,咱們說上一個月的話。你的話猶然在耳,可你的人卻突然走了,就像一支燃燒的蠟燭,還有老大一截呢,就噗地一聲滅了!
世家,我們相識已經二十多年了。你還記得嗎?我們第一次見面是1985年秋天,那是一個下午,剛剛下過一場小雨,天氣有些涼了。我出發到高密,要去大欄鄉采訪,縣委宣傳部的同志說,找個通訊員陪著你吧,叫來的就是你張世家。第一次見面,我們就不陌生,你一上車就滔滔不絕,說村里的事,說鄉里的事,語言尖刻,直白大膽,很對我的脾氣。那時,你是大欄鄉的農民通訊員,在全縣通訊員中是最有才氣的一個,也是最敢說話的一個。你有些“另類”,卻又極有人緣,縣里、鄉里都對你不錯。同樣的話,別人說不得,說了了不得,但你世家卻敢說,說了就說了,沒人找你的茬兒。
我們第二次見面是1986年夏天。你突然來了一封信,說你不在大欄了,你被高密南關聘走了,在王建章(南關書記)手下當秘書。你說你初到南關,需要一篇“出師表”,要我幫你寫一篇南關村的報道。接到你的信,我就去了南關,就住在你在南關新安的家里。三間舊平房,你住西里間,我住東里間。黎明即起,就在村里逛,從早晨6點一直逛到晚上9點,收集這一天里發生在南關村的“重大新聞”,夜里就在你家炕頭上寫稿。我們寫了一篇很有意思的報道,題目就叫《南關一日》。我們的報道是成功的,在縣里有影響,在報社也大受贊揚。
其后,你就不寫稿了,全身心地搞起了企業,幫著高方明興辦采暖設備廠。再往后,就是你舍命打的那場官司了,為了農民的利益,為了討回應該討回的欠款,你去北京待了三年,跟北京一家很有背景的大企業打了三年官司。誰都說這官司難打,誰都說這官司你打不贏,可你世家一根筋,偏偏就把這官司給打贏了!為打這場官司,你累得大口吐血,差點死在北京。消息傳來,高方明哭了,連夜給你電話,說世家你回來吧,命要緊,那錢咱不要了!也就是在北京打官司的那三年,世家你長了才干,長了見識,認識了一批高水平的專家、教授,認識了一批正義的記者。那時,莫言也在北京,說起這一段,莫言贊你,說“現在世家了不得,在北京那是如履平地!”
再往后,就是你白手起家辦“天達藥業”了,這是你最艱難的時期,也是你生命中最輝煌的部分。“天達藥業”,一個高科技產業,一個高學歷人才匯集的地方,領導它的卻是一個只讀過中學的農家子弟。一切都出人意料,企業獨樹一幟,經營步步升高。我觀察這個企業長達6年,6年里我沒為你的企業寫過一個字。6年后,當你的企業成為納稅大戶、成為“3A企業”后,我們才在高密一家旅館里談了一天一宿。怕人干擾,我們又去了濰坊,在濰坊一家賓館里談了整整一個下午。談累了,我就領你去街頭一家小店吃和樂。我永遠忘不了那情景:我和你進那家小店,我走在前面,你跟在后面,就像我們剛剛趕了一場大集,來這家小店打尖。我們對面而坐,我要了兩碗和樂,你一碗,我一碗,一邊吃,我一邊問你:“好吃嗎?”你連忙說:“好吃!好吃!”其實,我們那天吃的和樂并不好吃,面條子泡得太久,有些馕了,但你還是說“好吃!好吃!”。那次長談,我寫了你一生中我為你寫的唯一的一篇報道,題目就叫《張世家話危機》。寫你也不是吹捧你,而是傳達你的焦慮和危機感。那時,你考慮的是:就要“入世”了,中國的企業怎么辦?21世紀,中國的人口將達16億,中國的糧食問題能不能解決?中國的一些中醫藥秘方被外國偷走了,中國怎樣把那些祖傳的寶貝再奪回來?我們的心是相通的,但我是無用的人,感覺到了,卻無可奈何。你則不同,你是實業家,你感覺到了,就付諸行動,你的“天達2116”新產品的問世,就是沖著21世紀、16億人口吃飯和致富問題而來的!
世家兄弟,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嗎?你知道你身上最讓我感到親切的是哪一點嗎?那就是你的“農民情結”!我們都是農家子弟,你忘不了農民,你企業的產品不離一個“農”字,辦企業為農民造福,我從心里感謝你、敬佩你!你去世了,我沒能參加你的追悼會,我要人替我給你送一個花圈,我想寫給你的挽聯是:終其一生為農忙,我為蒼生哭世家!
在我眼里,有兩個張世家,一個是精神的,一個是肉體的。精神上的張世家是強悍的,旺盛的,像永不熄滅的火焰!肉體的張世家卻是瘦弱的,干枯的,疲憊的,像一掛隨時都會散架的馬車!你搞企業是拼了性命的,你的付出已遠遠超出了你身體的承載力。朋友們都關心你的健康,甚至希望你的企業寧可減一些輝煌,只要你能活下來,能多活十幾年,這比什么都強。一次幾個人吃飯,莫言說你:“世家啊,你活不到五十!”這話我也說過。我們是恨你啊,恨你搞企業太拼命!恨你抽煙太兇!恨你喝了酒就不吃飯!莫言是疼你的,我也是疼你的,莫言的話說得真狠,可說得再狠也改變不了你的性格!
一年以前,我們在濟南聚過一次,沒想到那竟是我們的最后一面。那一次,我們談到了我們“未來的日子”。我們相約:人老了,你把企業交給別人,你和我就辦一張小小的報紙,報紙的名字就叫《說話》,不發新聞,全是言論,讓農民在那里說話,讓關心農民的人在那里說話,說農村的話,說農業的話,說農民心里想說的話,報紙沒幾個版面,全當是為農民出一張紙上墻報。說起這事,你我都很興奮,好像那也就是三、五年以后的事兒,我們一起過一個有意思的晚年。。。。。。
世家啊世家,我等你呢,你卻走了,走得好急啊!此時的我,除了悲痛,我無話可說。另外,我就是感到心慌,感到寂寞,非常寂寞!
(許學芳:男,1946年生,山東濰縣人,大眾日報高級記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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